紅土地滋潤了父親，也養育了父親，因為父親是紅土地的守護者。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因為家貧，故此父親和幾個舅舅去隔壁鎮上燒煤，做了煤炭工人。

父親在礦上的生活非常艱辛，由於礦上離鎮上較遠，買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全靠徒步。有一次，收完土豆時父親扛了一蛇皮口袋到礦上吃，為了節省錢，他整整吃了幾個月。而他住的地方也很簡陋，一間石頭屋子下，一張床，幾隻水桶，寒來聽風，暑來聽鳥，背靠青山，前踏綠水。

父親採煤很賣力，聽曾經的工友說:“那時候，你父親在工友中出礦的天數非常之多，基本上每個月都有獎金。”根據當時的管理規定，在礦上凡是下礦超過一定的天數都會有獎勵，並且還要給予其他的一些物質補助，故此每逢月底的時候我們一家人是最開心的，因為父親又發工資了，這時候他總能帶許多好吃的、好玩的回家。父親是一個踏實的人，每次發下來的工資都會如實拿到家，交給母親，所以每逢這時，我和妹妹總能看到母親漏出幾顆門牙出來，樂得歡。

父親回家常會和母親說一些礦上的事情，記憶中他常說到礦上有一些年輕的小夥子在發工資時無法節制自己，經常會出去外面和朋友玩耍欠下一屁股的債。他還講到，有一位工友的兒子高中畢業，為了掙大學的學費，跟隨他的父親去礦上採煤，苦幹了一個暑假，硬是攢夠了生活費才在開學前幾天才離開。那時候，父親總想把我也帶去感受一下挖煤的苦楚，以此激勵我努力學習，擺脫落後的小山村。

那時候，母親帶著我和妹妹在老家相依為命，家中大小事物都是她一人打理，而我在隔壁村念小學。記得有一年遇到插秧，恰好遇到山水來臨，加之父親遠在外地一時半會回不來，於是母親就趕著牛，扛著犁去田間堵水，等我和妹妹醒來之時山水剛好都把田間鋪滿。好多個這樣的畫面——母親一人撐起全家的一季莊稼，我時常在想或許這就是父親在煤礦上的動力，他在遠方，我們和母親在家中守護稻田。

其實，那時候不懂事的我經常盼望的就是父親的歸來。念五年級的時候，語文老師給我們播放一個視頻，視頻講述的是一個貧困的小山村裡，村裡的人為了生存跟隨著村長去山裡套煤，把一座大山挖出了一個大洞，後來村長認識了城裡的一位元老闆，兩人就想把這個煤運到城裡買，於是兩人就打起了如意算盤，想直接利用村裡的男人、女人把煤挖出來拉出去買。一群貪婪的男人、女人為了掙得更多的錢就無節制的挖煤，加之沒有科學的防範措施導致煤洞一下子塌了，壓死了幾十號人。

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我就想到遠方的父親是否安好？於是，每逢睡覺前我都會祈禱父親一切平安，早日歸來。故此，每逢月末的時候我總希望父親在家裡多待一會，然而看著一貧如洗的家，父親肩上總有一種力量促使著他前行。

其實，父親也害怕。

有一次，父親回來和母親說，他們的礦上的一個工友，在下礦的時候不小心被礦上的一根柱子倒下砸死了，礦上給這家人賠償了60萬。類似這樣的事情，每一年都會聽到父親講述一兩次。每逢聽到父親這樣說的時候，母親和我總會勸阻他不要去了，可是倔強的父親總是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該來的躲也躲不掉，不該來的怎麼也不會來”。

一直到我念高中時，父親才最終選擇離開煤礦回到了故鄉。回家後的他，常念叨在礦上一起挖煤的工友。念高三那年，他的一位工友從另外一個鎮上來看望父親，這位工友和我說，你爸當年和我在礦上是最勤儉節約的，每次發了工資以後他都會買一張回家的車票直接坐上車，從不出去和我們大吃大喝，因而好多工友都稱呼父親為“鐵公雞”。

高三要畢業前，班裡播放新聞聯播，我無意中聽到我們縣城一個煤礦因為操作不當導致瓦斯爆炸，那一刻我看著消防隊員把一具具屍體抬出來的時候，我不禁潸然淚下，腦海中突然想起三年前的父親離家為了生活挖煤的時光。於是，我發誓一百天后的高考中，我一定要以高分回報父親為我們姊妹二人搭起的一架天梯。

光陰似箭，父親沒了昔日的身強力壯，看著那像山一樣的脊背突然之間彎成了一張弓，於是感慨屬於父親的時代也像那弓射出的箭，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作者簡介:

劉雲巨集，原名劉運巨集，雲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家文學》編輯部主任，高中教師，先後在全國60多家報社、期刊發表散文、詩歌30多萬字，著有散文集《那年，風起雲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