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昏昏沉沉的走了，雪卻沒停下來，它們想掩埋漂浮在空中的悲傷嗎？可惜悲傷是新的腳印和車轍，今天看得更加清楚，而雪花極力想隱藏的也必然出現，更何況是身披夜色的慢叔呢，那些急匆匆趕著上班的車也沒停下來，他們和雪花急著奔赴，卻有不同的理由。 

第一個發現慢叔的是賈老頭，人高，卻瘦，如一棵楊樹，身上長滿了眼，院裡的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每晚8點在院裡的長椅前都會有他的新聞發佈會。賈老頭說話細聲細氣，明顯底氣不足，卻是一個憤青，說笑間就能來一個急轉彎，把這人，把這事擺到道德的案板上，揮舞著刀將一切剁碎，最後一聲長歎，然後抬頭，眯成一條線的眼突然像蚌一樣打開，一道期許的光略過所有的臉，卻是一雙雙渾濁的眼睛，失望讓他的眼皮無力下垂，在他細長的眼縫裡，這世界像一條又舊又髒的繩子，把他捆在了原地。

賈老頭看到一身是血的慢叔嚇了一跳，退了幾步，又往前走了幾步，湊近看了一眼，然後連啐三口，罵了聲：“晦氣！”轉身匆匆地走了。賈老頭的背影和躺在雪地裡的慢叔的距離越來越遠，我看到了他們之間的距離，距離和高度是近鄰，它們在一起時，你才能看到一個立體的人。

賈老頭之後又走來了幾個老太太，還是沒人管，他們沒有賈老頭膽大，嚇得落荒而去，年紀大的人最怕這事，哪怕發生在別人身上，自己也嚇得夠嗆，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的腳尖已碰到了閻王殿的門檻，只要別人在身後推一把，他們就會跌進閻王殿。

我站在城中村和大學宿舍之間的牆頭上看著這一幕，冷的渾身發抖，我對他們失望，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更絕望，我不想繼續看下去了，剛想轉身，卻看到了與這個大院格格不入的王阿姨，雖已暮年，卻翩若驚鴻，她從不與人閒話，微笑是她對這個世界的回音。

賈老頭在背後罵她孤老婆子，因為王阿姨竟拒絕了他的求愛，在這院裡被所有女人孤立的她，竟拒絕了他無私的援助，真是不知好歹，所以賈老頭在這個院子裡最恨的是她，可他告訴別人他之所以憎恨她，是因她目中無人。

今天王阿姨穿著海藍色的羊絨大衣和碧綠的裙子，頭上戴著白色的羊絨貝雷帽，背著一個照相機走了過來，我想她最討厭閒話閒事，定是不會管的，沒想到她卻停了下來，眼裡都是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