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茄子腿
來源：作者/李玉寧 | 記者/作家：編輯 | 發佈時間 :2021-01-21 | 410 次瀏覽: | 分享到:
記得小時候家裡有盤磁帶，是潘長江和宋丹丹兩人的你一言我一語的招笑表演。說的是家裡殺雞後，雞身上每個部位分給家中的誰都是有定數的。在食品匱乏的年代，雞大腿總是由無私賢惠的家庭主婦第一時間夾到家中地位最高或主要勞力或老人最寵愛的孩子碗裡，至今我都記得宋丹丹被分到雞屁股時的那個憋屈腔調。

四十多年前的一個冬天，爸爸為救一位裹著小腳的老太太和一個四五歲娃子而摔下鐵路橋，摔斷了一條腿。火車這個龐然大物，它呼嘯而來時的咆哮對於那個耳背眼花又捂得嚴嚴實實的老人來說根本不管用。受傷後，爸爸一時干不了農活，全家的重擔便暫時落在了媽媽的肩頭。

妹妹出生後的那兩年裡，家裡境況雖有所改善，但日子還是緊巴巴的。父母都是外省人，想在渾江這片人生地不熟的土地上立足，經濟基礎薄弱和起點低就不說了，關鍵是沒有援手。遠在連雲港和青島的親人還在等著父母給寄錢，我媽媽的眼睛始終是眍䁖的。那時的苦日子，我現在每每想起，頭都會變得老大。

沒有肉腥和色彩的飯桌是沒有生氣兒的。

鐵鍋又生鏽了，家裡多一丁點的食用油都沒有了。媽媽蒸好窩窩頭之後，用沖洗油壇子的水加鹽煮了點茄子端上了飯桌。面黃肌瘦的我們看都不想再看一眼那樣的茄子，如此清簡的飯菜，卻讓爸爸喜笑顏開。只見爸爸左手捏住茄子柄，右手用筷子快速劃開軟爛的茄子，在紅綠相間的辣椒蒜泥蘸水里巧妙地那麼一蘸，滴著湯汁的茄子就進了爸爸的口中。末了，剩下一根黑乎乎的茄子柄。

“好吃嗎？”小我兩歲的妹妹用萌萌的奶音問著爸爸。 “可好吃啦！不信？”爸爸啃雞大腿似的握著粗壯的茄子柄回答。 “你騙人！茄子有什麼好吃的呢？”爸爸聽後哈哈大笑，我和大我一歲的姐姐也都捂著小嘴笑了。

媽媽端著一碟子醬油泡芥菜絲走了進來，“你們幾個都不吃是嗎？我看啊，還是沒餓著你們！不吃，就不准給我喊餓；誰叫喚，我就用笤帚疙瘩直溜誰！”媽媽的教訓簡單粗暴。

我們沒理會媽媽的那一套，反正有爸爸在，誰也不會動我們一手指頭。爸爸不動聲色，繼續吃那看上去並不怎麼美味的茄子。 “這茄子腿比雞腿還香，誰不吃誰犯傻啊！”爸爸的吃相有些誇張起來，現在想來倒有些像濟公活佛啃狗腿的架勢呢。

“不吃拉倒！不必這般費心！”媽媽勸阻完爸爸，端著一碗半涼不熱的米粥，轉動著碗沿儿順勢就把微黃的米湯抽進了嘴裡。

我們的肚皮越發地調皮了，不僅微微抖動還咕咕直叫。爸爸媽媽再沒抬頭看我們，而我們的目光卻始終在他們二人身上來回游走。姐姐第一個板不住自己了，她夾起一隻茄子來，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妹妹嘿嘿笑著看著大姐，手也不由自主地去夠盤子裡的茄子。這時，爸爸媽媽都笑著看我接下來的舉動。我只記得我當時的心情很複雜。爸爸說，“怪不得都說老大憨，老二姦，家家都有個壞老三呢。”為了證明我並不像爸爸所說的“姦”，我夾起一根茄子就吃了起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茄子腿嗎？”我竟嚐到了前所未有的香味來，甚至比姥姥家塞進了肉餡做成的茄盒還好吃。爸爸果真沒有騙我們，爸爸真是個誠實的爸爸。

從那以後，我便開始愛上了茄子。沒有肉的飯桌上，我學著爸爸的樣子，誇張地啃著茄子腿，彷彿只有這樣吃，才會顯得更加實誠。

在一個秋老虎發威的上午，媽媽汗流浹背地從地裡回來，筐里滿滿的都是茄子。 “就算我們愛吃茄子，咱家也不用天天吃頓頓吃吧？”我放下手中的泥人兒，瞥了一眼媽媽㧟的筐小聲地發著牢騷。

“想得美！你想吃新鮮茄子啊，秋後還沒得吃呢！”說著媽媽用乾淨的抹布擦拭著茄子上的水珠，然後嫻熟地切著連刀，再輕輕一抖，茄子就像收攏了又彈出的燈籠一樣被掛在了柵欄上。事後才知，冬天用水發茄子乾兒燉肉，茄子乾比肉還好吃。在沒有保鮮儲存條件的年代，冬天啃茄子腿的欣喜一點也不亞於夏天吃冰塊兒。

隨著一聲汽車鳴笛，滿院子的雞鴨鵝都撒著歡兒朝大門口飛奔，原來是爸爸回來了。

爸爸眉開眼笑地告訴我們，以後我們再也不用過窮日子了。因為，爸爸帶領農民辦的企業開始見回頭錢了。打那以後，我們家的日子果真好起來了，爸爸沒有騙我們，爸爸真是一個誠實的爸爸。

《紅樓夢》裡王熙鳳夾給劉姥姥的茄鯗，其精緻程度單憑原文裡簡短的文字就能知曉，但想必早已失了茄子原本的香氣和營養價值。庭院深深，雖然他們衣食無憂，卻也經常作庸人自擾。而記憶深處那清湯寡水蒸煮出來的茄子腿，早已成為滋養我們身心的一劑良藥，要說那藥的療效嘛，我認為專治幸福感缺乏症……


李玉寧，女。吉林省作家協會會員，吉林省中青年骨幹作家高級研討班學員。文學作品散見《滇池》《吉林日報》 《海華都市報》（美國）等國內外報刊，出版《雨檸詩文集》、長篇小說《蘇慶豐和他的大後方》、《夢幻天堂》（一、二、三卷）、《流淌的青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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