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棍兒
來源:作者/狄安娜 | 記者/作家:編輯 | 發佈時間 :2021-01-21 | 371 次瀏覽: | 分享到:
棍兒的大名叫李宗祥,卻很少有人叫,大人偶爾戲謔地叫他時,他非但不答應,反而臉紅著跑了。

棍兒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有弟弟和妹妹,他夾在中間最不招人待見,常常挨打,每次老娘一拿棍子,他就盯著棍子想;“如果自己是一根棍子該多好,只會讓別人疼,自己卻不疼。”

 按說禿小子喜歡棍棒不足為奇,誰沒有一個英雄夢啊!可他從小就棍不離手,不是當馬騎,就是當槍使,就連睡覺也摟著,這棍子就是他唯一心愛的玩具。

有一天,棍兒正騎著棍子在村里跑,遇到幾個混小子,他們馬上圍上了棍兒,大喊著:“傻棍兒,傻棍兒;一個字不認;沒錢上學,在家瞎混!”一邊喊,一邊推搡棍兒,黃三家的大胖兒子黃二狗也上去推了一把,把棍兒一下推倒在地,這可惹惱了棍兒,棍兒猛地站了起來,像小牛犢子一樣,低著頭沖向了黃二狗,黃二狗用雙手擋住了棍兒的頭,順勢又把他推倒了,沒想到棍兒爬起來又衝了過來,這時旁邊的孩子遞給了黃二狗一根棍子,棍兒從地上爬起來一看黃二狗手裡的棍子,才突然想起自己手裡的棍子,他大喊一聲,揮舞著棍子衝了過來,把又高又壯的黃二狗打得一路哭喊著逃回家,從此村里的孩子們再也不敢欺負他,個個都了服氣,都想有一根他那樣的神棍。

可老娘不這樣看,因為每天都有人跑到家裡告狀,老娘本來就脾氣暴,一聽立馬從他手里奪過棍子,朝著他的屁股一頓亂抽,那時他才知道跟自己最親的棍子原來六親不認。

雖然棍子在他身上留下了痛的記憶,可他仍是喜歡,還在棍子上刻了自己的名字——棍兒。生活看他時總用那隻無情的眼睛,他拿棍子打別人,老娘就拿棍子追打他,打來打去,棍兒長大成人了,可想當英雄的心卻沒變。

因為他從小好打架,所以也沒上幾天學,就在家跟著父母種地,天天灰頭土臉地在地裡刨食,指甲裡全是黑泥,也不會說討喜的話,只知道拿著棍子,跟著電視裡飛來飛去的人學著舞刀弄槍。老爹看了一聲嘆息,老娘到是歡喜,家裡有了他,地裡的活就有人做了,那些她待見的孩子有了出息都跑出了村子,一年就回來一次,沒想到最沒出息的棍兒卻成了家裡的主力。

村里人沒一個把他當回事,可他不在乎,他覺得就因為這根棍子,他與英雄有了密不可分的關係,只是成為英雄的那天不知什麼時候來臨,他不怕等,因為在他心裡他就是!而瞧不起他的人,總有一天會像被他打敗的狗一樣跪在他面前。

皇天不負苦心人,棍兒還真成了村里的英雄,可他卻覺得這英雄當得憋屈。事情還要從他們村的春花說起,這女子從小就漂亮的驚人,村里男人的目光從她出落成大姑娘開始就變了,包括棍兒,一看到春花熱血就直沖頭頂,他認定她將來一定是他的江山,他的美人,而他就是那個蓋世英雄。

都說姑娘長大了心思難懂,春花放著本村的男子不愛,偏偏愛上了趕集遇到的外村的王朝陽,小伙子不但人帥氣,而且還有木匠的好手藝,他做的家具遠近聞名。兩個人一見鍾情,幾次集會上的你來我往就讓他們有了非他不嫁,非她不娶的念頭,但春花她娘有別的打算,她看上了本村老李家的大兒子,因為老李家有房有地有廠子,最先把汽車開進村里的就是他們家,誰看著不眼紅?誰不想攀上這樣的親戚?

兩家人私下一商量,就把婚事定了,可春花不答應,就把這事告訴了王朝陽,年輕人一聽腦袋一熱,帶了一群人來村里搶人,春花娘哪攔得住啊,只有哭喊的力氣。

恰巧棍兒路過,一看一幫陌生人拉扯著春花的娘,另一個男人拽著春花的手,立馬拿著棍子衝了過去,一頓亂揮,幾個人應聲倒地。王朝陽一看遇到一個不要命的,這眼看著要鬧出人命啊,趕緊丟下手裡拽著的春花,帶著一群人落荒而逃,身後是春花淒厲的一聲叫,王朝陽沒敢回頭,他怕一回頭就再也不能活著回去。

棍兒擋在春花面前說:“別怕,有我呢!他們要再敢來,我拿棍子打折他們的腿!”

被老娘一把拽住的春花滿臉是淚,對著棍兒朝面一啐,大聲罵了一句:“誰要你救?滾!”

棍兒看著春花暈倒在她娘懷裡,心裡咯噔一下,慌了神,立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春花娘流著淚說了聲謝謝,他卻覺得是一巴掌打在了臉上,他這英雄看來沒能救美,活該身上挨了別人棍子的打。

氣餒的棍兒心事重重地回了家,可剛一進門,老娘奪過他手裡的棍子,二話不說劈頭就打,嘴裡罵著:“不知死活的東西,你和一群人打,不要命了?!”

老娘的棍子落在了棍兒的身上,這一次棍兒沒躲,他看到了娘眼中的淚花。

一會兒功夫,棍兒的英雄事蹟傳遍了全村,老李家帶著二斤點心,十斤肉和一籃子的雞蛋上門感謝,說棍兒就是一條好漢,就是村里的英雄,沒他,春花說不准就被壞人給糟蹋了。棍兒聽了就忘了春花和春花娘的眼淚,真的覺得自己成了英雄,臉上漸漸有了得意之色,沒成想老娘硬是將老李家的人推了出去說:“棍兒傻,也不知道自己乾了啥,東西可不敢收,怕有人罵。”

這事過後,村里人見到棍兒都變得尊敬起來,老遠就打招呼,就在棍兒從人們眼裡爬起來站成一個能為別人兩肋插刀的猛將時,春花嫁到了老李家,去了縣城,棍兒剛剛揚起脖子的鬥志一落千丈,英雄竟沒能抱得美人歸,這讓他無比失落。

老娘看出了他的心思,看他不吃不喝,拿起棍子就打,一邊打一邊罵:“沒了女人還不活了?你老爹老娘還指著你管呢!沒出息的東西,過幾天就給你相親,結了婚就分家,再也不想看你不成器的東西!”

棍兒一邊躲,一邊擰著脖子說:“這輩子除了春花,我誰也不娶。”說完竟從老娘的手中奪過了棍子,一把扔在了地上,老娘驚愕地看著地上的棍子,一聲不吭地回了屋,老爹從屋裡出來只嘆了口氣,拿起棍子放到了牆根,轉身回了屋。

棍兒走到牆根邊,剛拿起棍子,黃三推門跑了進來,拉著他去替自己出頭,棍兒本來一肚子氣沒發洩的地方,一听就跟了去。這一架打得漂亮,惹事的人不但賠了禮,還送了一條香煙,兩瓶酒,外加一盒上海的點心,這下棍兒更是名聲大震,從此村里一有打架的事,準是叫他,棍兒也不推辭,提著棍子就去,到最後棍兒不再拿著棍子了,因為人們一看是他,立馬收手,各自散去,就連村長有了難事都來找他,他成了人人手裡的棍子,是孫悟空手裡的金箍棒。

棍兒混得風生水起,春花卻離了婚,從縣里回了娘家,春花娘尖利的笑聲從此消失,見人就抹眼淚,只說是自己造孽,錯生了不爭氣的玩意,人們也陪著嘆息,只有棍兒心里高興,他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棍兒求老娘去提親,老娘卻千萬個不願意,自己的兒子好不容易混成了人樣,怎能取一個二手貨呢?可棍兒就是一根筋,揚言非她不娶,否則打一輩子光棍。老娘硬不過,只好提著一籃子水果上了春花家,沒成想春花一口回絕,老娘被懟了回來,一肚子氣,把棍兒罵了一天一夜。

老娘不行,棍兒就自己出馬,沒想到春花那眼睛像要吃了人,一看到棍兒就像瘋了一樣,撲上來是又抓又咬又罵,棍兒沒躲,就任她抓,由她咬,聽她罵,春花娘一個勁兒地賠禮,他像被嚇住一樣,惶恐地退後了幾步說:“沒事,沒事,春花別哭了,別哭了……”然後奪門而去。

老娘看他失魂落魄地回來,就知道事情的大概,啥也沒問就起了火,忙著做飯去了,隔著窗,棍兒聽到了老爹一聲深深的嘆息,狠狠地砸到了他的心上。

三人剛端起碗,春花娘進了門,說春花答應嫁給棍兒了,棍兒聽了不敢相信,趕緊讓老娘掐了一把自己,疼得呲牙,這才知道是真的,高興地把碗端起來又放下,站起來又坐下。

老娘卻不放心地問為什麼春花又改了主意,春花娘說春花說了,她嫁給老李家那個混蛋,從來都是他打她,可棍兒那麼能打的一個人,她打他時竟沒還手,可見這男人真疼她,捨不得傷她。春花娘哽咽著說到最後,淚是怎麼也收不住了,棍兒的老娘趕緊勸,說棍兒雖混,但絕對會善待春花,棍兒在旁也趕緊點頭,春花娘這才擦了眼淚,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兩家開始籌辦婚事,老娘通知了棍兒的哥哥姐姐們,幾個孩子懂事的寄回了錢,說一定要把婚禮辦得風風光光,老娘也拿出了老本說先把房子整修一下,再添置些家居,怎麼也要給兒子弄個像樣的新房。村里人聽說了,也都來幫忙,一家人忙得不可開交,心裡卻覺得好日子越來越近。

房子剛弄好,黃三又找上了門,說他在縣城裡開的小飯館讓人給砸了,請棍兒一定要幫忙解決,棍兒為人仗義,一听就跟著去了,沒想到這次碰到了硬茬,人家那邊早有耳聞,請了一個開拳擊館的人,棍兒被打折了腿,躺在了醫院裡,醫生說棍兒好了也成了殘疾,以後要拿著棍子走路了。

棍兒躺在病床上,就讓老娘去退婚,說自己已經是廢人,不能拖累了人家,老娘含著淚去了,那天,他等娘回來,覺得時間好像被拖上了磨盤,怎麼也走不動了,床上長滿了刺,穿透了他的全身。沒想到娘回來卻告訴他,春花說這婚不退,等他好了就去登記,這一夜他高興地沒合眼,眼淚濕了枕頭。

黃三的事沒辦成,還賠上了醫藥費,心裡覺得吃了大虧,就到處說棍兒的壞話,說他沒能幫忙,還訛了自己一大筆錢,一村人對棍兒也有了看法,等到棍兒回到村里時,大家都變得冷淡。

棍兒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天下就這樣毀於一旦,躲在家裡一天也不說一句話,春花來了,他也閉門不見,春花就在他家幫著老娘做飯,他透過門縫看著春花忙來忙去的身影,眼淚又一次流成了河。

春花走了,他就悄悄跟著,一直看她走進了家門,才轉身往回走,路過馮寡婦的小賣鋪,沒想到一直不待見他的馮寡婦竟招手讓他進店坐,他搖了搖頭,轉身要走,卻被馮寡婦一把抓住,硬是拖進了店裡。電視裡正在播放電影《大話西遊》,棍兒對著馮寡婦訕訕地笑笑,拿著棍子坐在電視前,馮寡婦端上了一盤花生瓜子,棍兒推開了,指了指電視,馮寡婦就什麼都沒說,陪著他看到了最後,棍兒低著頭擦去臉上的淚說:“這就是我想當的蓋世英雄!”

馮寡婦吐出嘴裡的瓜子皮,冷冷地說:“英雄個屁,哪個英雄頭上戴著緊箍咒?”

聽了馮寡婦的話,棍兒心裡一驚,手裡一直握著的棍子“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刻著名字的地方沾滿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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