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駕環遊澳大利亞一直是我的心願。抵達原住民領地前，我在Tennant Creek 逗留數日。這是一個非常小，非常小的鎮子。荒涼，鬼魅，對於旅人甚至有些淒然。近一個月全靠西餐餵養，我的胃快罷工了。可是疫情三年，苟活下來的餐館實在不多，Tennant Creek家家店鋪緊閉。我推開唯一一家餐館的木門徑直走進去。

“您要點什麼？”。呀，迎接我的竟是位同胞，雖然年輕卻是目光沉靜，語氣穩重。

“有中餐嗎，米飯炒菜之類？”我不太有把握，但又不願放棄希望。

她指著玻璃櫃裡的速食盒說，“喏，有雞和牛肉的。” 

“雞和牛肉各一份吧。”

“還是都要牛肉的吧，他拿手。” 她笑了笑。

聽人勸吃飽飯，我忙道“行。” 

這荒郊野外，別說正經廚師，碰上個會做飯的華人都算作奇跡。等菜的空檔，我們聊了幾句，老闆娘就走了。這時又進來一人，此人也是黑頭發黃皮膚，很熱情，自我介紹是本地牧師，老闆的好朋友。“喬，給我來一份。”牧師沖裡面喊。

“我是這兒老顧客了，老闆喬是我老鄉，認識他好幾年了。”牧師接著說“他炒的菜不錯。但其實他就只會炒菜。主事的是他老婆——Jade黃美玉才是老闆。”

“美玉這女人了不得！”

牧師隨手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來，給我講起了喬和美玉的故事。

英俊的司馬喬原先住墨爾本，30歲上經人介紹認識了黃美玉。他倆訂了婚，說好半年後成婚。但意外一樁接一樁；美玉父親去世，喬被公司裁員，去到昆省創業未遂卻累得生了一場重病，新冠疫情爆發；最後，等美玉可以啟程北上，已經是五年過去了。喬安排妥當，單等新娘到場就舉行婚禮。他去陽光海岸機場接她。那天飛機晚點，喬在候機大廳踱來踱去，踱來踱去……

然後，突然之間，毫無預兆，喬心底泛起一陣莫名的惶然。五年，五年沒在一起，他幾乎忘了女友的長相，她的聲音。美玉成了個陌生人。想到婚後的種種不便，單身的種種好處，喬開始慌亂，腳步遊移。他不能確認她是否還愛著他，他能肯定的是自己對眼前將要發生的婚姻非常抵觸。他是虧欠美玉，但當下，他的確娶不了她。承認生活不穩定嗎，健康才恢復嗎，他說不出口。而且這些也不構成理由。這些藉口太勉強了。你怎麼能讓一個女人，她跟你訂婚五年，千里迢迢飛過來，青春已逝卻依然執著于愛情的女人失望呢。神使鬼差喬走到另一個大廳，出發大廳。他迅速地給美玉發了條短信，也不管帶沒帶行李，就買票上了飛往愛麗絲泉的航班。

美玉收到的短信只有一段，如下。

“最最親愛的，我朋友突然邀我去北領地考察生意，機會難得，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我覺得你還是回墨爾本吧。再聯繫。愛你的喬。”

等到了愛麗絲泉，喬收到一條短信。

“好的，將乘飛機到達。勿慮。愛你的美玉。”

驚訝之余，喬很機警。

糟糕，美玉會跟著我，他想。他跑去Quantas航空公司查詢,乘客名單裡果然有美玉的名字。沒時間猶豫了，喬馬上買機票去阿德萊德，他很擔心，但也沒辦法。阿德萊德是大城市，航班很多，先走為要。三小時後喬在阿德萊德大酒店的櫃檯登記，馬上就有一份資訊給他，只有兩個字。“等我，美玉。”更短更嚇人，喬一身冷汗。不能再飛了。

美玉那人，很難甩掉。喬問清附近的租車行在哪後，即刻開車上路。

如今，他必須認真對待這件事。他開上高速，一個女人即便開車開得好體力還是有限，她追不上。公路四通八達，停靠隨意。但他去哪兒呢？當然是離墨爾本越遠越好。最好遠到令美玉望而生畏，自動返鄉。想著想著，喬開到A鎮，他沒勇氣停留。接著他去到B鎮，但B鎮兆頭不好。輾轉至C鎮，而C鎮令他更加疑神疑鬼。每次住店他都不敢多話，生怕前臺會記下他的情況通知美玉。每次出門，他都不敢多看，怕直接看到美玉的影子。不，不能去昆省或紐省，土著地段相對安全些。

他將車開回愛麗絲泉，開到鎮中心。車子停在希爾頓飯店前，一張條子在等他。“C鎮擦肩而過，甚遺憾。愛你，美玉。”喬急了，掃視四周，她會在哪裡？他徑直回車，發動引擎，隨機找了家汽車旅館。這次他主動詢問接待處有沒有給喬的留言。

“有的。”對方答。“就到。愛你的美玉。”

不，不，不，抓到他可沒那麼容易，他計畫好了，這次他要離開國道，走鄉村土路去到Tennant  Creek。那是個小鎮，關鍵是他有熟人在那，可以不住旅店而住朋友家，這樣他就不需要登記了。喬加滿油箱，連夜出發。

終於，看到了Tennant Creek的老電報局。日出時分，綠色鐵皮屋頂泛著微光和玫瑰朝霞相映成趣。

喬終於可以休息了。美玉再也找不到他了。牧師是老朋友，喬在他家睡了一個長長的無夢的安穩覺。他開始享受北領地的寧靜，享受一路風塵顛簸逃跑後的那份閒暇，享受他的安全感，更重要的是享受打敗美玉的那份喜悅和得意。一個星期接著一個星期過去了。時光流逝。一天早晨，喬正在和牧師觀賞後院種植的甘草。大門被推開，一個出租司機提著行李走進院子，“可到了。”話音未落，美玉嫋嫋婷婷走了進來。她頭髮整潔，神色鎮定，根本不像路上走了好幾天的樣子。她向他走來。

 “喬，真怕再次插肩而過。”

“噢，美，美玉。”喬結巴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看著他，眼睛充滿笑意“你幾乎沒變。”她說：“五年了，身邊的閨蜜一個個都嫁了。我也不能再這麼吊著了。要是不能找到你，和你結婚，那我這輩子就是白活！”

她轉向牧師，“謝謝”

喬轉向好朋友，眼神吃驚，難道是？

牧師聳聳肩，攤開手，“我想，這就是上帝的旨意吧。”兩小時後，他主持了喬和黃美玉的婚禮。

兩周後，喬和美玉在鎮上開了一家中餐館。生意挺好。他廚藝不錯，在這一點上他可沒騙人。

不過後來他們離婚了。是我的牧師朋友告訴我的。他說美玉走得很乾脆。

她只留下一句話：“我追了你一萬公里，以為婚姻很美好，結果成了天天炒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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